关珺冉编辑
漆菲在新加坡繁华购物区医院，95岁的津巴布韦前总统罗伯特·加布里埃尔·穆加贝度过了人生的最后时光。这位统治津巴布韦长达37年的“国父”于9月6日在新加坡去世。今年4月，穆加贝离开津巴布韦，前往新加坡接受身体检查，但却再也未能离开。生前曝光的最后一组照片中，穆加贝身穿一身阿迪达斯黑白运动服，全无笑容、呆滞地瘫坐在沙发上，已是气若游丝。他的方框眼镜下流露出的是黯淡的神情、纤细枯槁的手腕、凹陷的脸颊，再难见到40年前争取种族解放时的坚毅目光。据新加坡《海峡时报》报道，医院太平间附近看到一辆面包车，疑似穆加贝的遗体身着深色西装，衣领上别着津巴布韦的徽标。当日津巴布韦驻当地大使抵达殡仪馆。新加坡则在一份声明中对穆加贝的过世表达了哀悼之情，并表示正在与津巴布韦大使馆商议，安排将他的遗体运送回国。国际舞台上觥筹交错的同时代领导人几乎凋零殆尽。87岁印尼前总统苏哈托在年走完人生路，与他并称为“双子星”的95岁南非前总统曼德拉于年离世，92岁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则于年辞世。穆加贝生前接受采访时感慨：“一眼望去，我找不到一个同龄人，可以一起分享青年时骑自行车追女孩的故事。”直到年在非洲联盟大会发表演讲时，穆加贝仍坚信自己一直会是津巴布韦的掌舵人，“只有上帝才能把我从这个职位上带走”。未曾想才过一年，他便从总统的宝座上黯然退场。“他远离家乡，遭遇痛苦、寂寞和羞辱，以及一种如同史诗般的生活，以最残酷的结局而客死他乡。”英国BBC非洲事务记者安德鲁·哈丁如此评价说，他的一生体现了非洲反对殖民主义斗争中产生的所有愤恨与失败。“几十年来，穆加贝就等同于津巴布韦：无情、苦涩，有时甚至是迷人的，而最终他一手毁掉了他深爱的土地。”掌舵37年：国家由盛转衰津巴布韦总统埃默森·姆南加古瓦9月6日宣布该国进入国丧期，以悼念前总统罗伯特·穆加贝。姆南加古瓦还宣布他的前任为“国家英雄”，并表示将举国哀悼直至他下葬为止。年，曾为穆加贝政府工作过的公务员艾伦在新政府上台后失去了工作。他告诉《凤凰周刊》：“穆加贝做错的事是长期执政，但人们依旧视他为国父和民族英雄，尊重他为津巴布韦的解放和赋予黑人权力所作出的奋斗。”英国殖民非洲时期，津巴布韦和赞比亚、马拉维一起，被称作“罗得西亚”。在英国的殖民规划中，这里是名副其实的“非洲粮仓”。年穆加贝出生于南罗得西亚的一个天主教徒家庭。他在童年时被父亲抛弃，哥哥又中毒离世，拮据的童年生活给他留下糟糕的回忆。经过六年的小学教会教育，他目睹了故乡的不平等，却又受天主教的平等思想影响，这些都成为他日后追求平等社会的动力。年，25岁的穆加贝前往南非赫尔堡大学学习，这里是南非唯一招收黑人的高等学府，也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泛非大会领导人云集之处。南非反种族隔离领袖曼德拉也曾就读于此。当他离开赫尔堡大学时，“有了新的方向和目标”。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非洲大陆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浪潮风起云涌。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穆加贝来到即将获得独立的加纳，亲眼见证了加纳人民是如何获得自由的。在这里，他与随后陪伴其革命生涯51年的第一任夫人萨丽结婚。年他回到祖国，此时津巴布韦正处于白人统治的黑暗时期，“收复殖民者抢走的土地”成为黑人民族解放运动的核心原动力。年，穆加贝和其他几位同僚组建了“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并担任总书记。但同年年底，他被捕入狱，一关便是11年。在监狱中，他从《毛泽东选集》中认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思考“如何让人民从白人种族歧视中得到真正的自由”。年，穆加贝当选津巴布韦民族联盟主席和非洲民族解放军总司令。他领导的游击队从乡村包围城市，重创殖民主义的行政机构。白人政权在伦敦兰开斯特大厦向黑人交权。年，津巴布韦举行了不分种族和肤色的大选。穆加贝当选津巴布韦独立后的第一任总理，非洲大陆降下了最后一面英国国旗。
穆加贝（右）和约书亚·恩科莫（右二）于年签署了建立津巴布韦独立国家的和平协议。
独立以来的几十年里，津巴布韦经历了由总理制向总统制的过渡，但那个站在政治金字塔顶尖的人永远是穆加贝。穆加贝承诺接纳白人，并保持着与西方良好关系。时任英国撒切尔政府承诺，只要津巴布韦政府自由赎买土地，英国便可援助部分资金用于土地改革。直到年，英国仍给予津巴布韦每年2亿英镑的援助资金。英国外交官曾用“走钢丝”评价穆加贝的处境：“既要避免从白人那里夺走太多东西以防他们扬长而去，又要确保给予黑人的东西不至于过少而让他们造反。”用这笔钱，津巴布韦赎买土地、改善卫生、提高教育、补给军费，肥沃的土地资源让津巴布韦养活了非洲不计其数的饥民，也因此被称作“非洲的面包篮”。津巴布韦还一跃成为非洲识字率最高的国家，90%以上的人都识字。这得益于穆加贝年轻时的教师身份，其主政后竭力振兴教育。年起，穆加贝开始推行激进的土改计划，规定白人只能拥有一个农场，有个白人设立的大农场受到波及。英国联合其他国家对津巴布韦施压，减少援助，撤除企业。土地最终被高官、部分老兵和游民抢夺。这以后，津巴布韦的农业、旅游业、采矿业一落千丈，经济陷入困境。政府为了解决国内生活必需品的供应问题，疯狂印钞票，便于进口更多生活品。这一违背经济规律的做法使得恶性通货膨胀肆虐。年其通胀率高达00%，世界最神奇的面值万亿元的津巴布韦钞票由此诞生。加上穆加贝操纵选举，反对党声音高涨，他却将一切过错归咎于西方国家对其实施的制裁，及以往的少数白人管制上。人们不得不再度依靠外援度日，曾引以为傲的教育和卫生系统也随之崩溃。恶劣的政治环境，让政客、记者大量遭遇迫害、监禁甚至被谋杀。经济崩溃、暴力恐吓激增，他的第二任妻子格蕾丝与得力助手姆南加古瓦之间的权斗，填满了他执政的最后几年。已故的津巴布韦大学政治学教授约翰·马库姆评价说，穆加贝的政治遗产被他的长久暴政和政治压迫所摧毁殆尽。“他的内心有一颗残酷、自私的种子，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老总统去世后，一些饱受经济政策摧残的津巴布韦民众写下了讽刺性话语：“我听说穆加贝想拥有天堂的土地”“穆加贝无法偿还津巴布韦所失去的，所以他选择死亡”“如果这是一场比赛，穆加贝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世界冠军”。但毕竟斯人已逝，曾经的反对者普遍给予了相对客观的评价。“一个巨人倒下了。”津巴布韦主要反对党领袖纳尔逊·查米萨在推特上写道：“尽管我们与已故前总统有很大的政治分歧，但我们承认，他对我国的解放运动做出了巨大贡献。”非洲同仁们也对穆加贝的一生表达了高度赞誉。南非总统拉马福萨称其为一位“自由斗士”和“非洲反殖民主义事业的胜利者”。肯尼亚总统肯雅塔称赞他是“一位政治家长辈、一位自由斗士和泛非洲主义者，为塑造非洲大陆的利益发挥了重要作用”。津巴布韦留学生立德告诉《凤凰周刊》，穆加贝是世界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黑人总统之一，并将属于黑人的土地还给了黑人，“感谢他教会我，绝不能向压迫者低头”。立德还说：“我之所以来中国留学，原因之一就是穆加贝曾受到中国治国理念的影响。一直以来，中国和津巴布韦都渴望抵抗来自西方国家的压迫。”穆加贝执政37年间总共访华14次，中国人更视穆加贝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就穆加贝的逝世向津方致唁电称：“穆加贝先生是津巴布韦和非洲杰出政治家和民族解放运动领导人，生前多次访华，为推动中津、中非友谊合作作出了卓越贡献。他的逝世是津巴布韦人民的巨大损失，也使中国人民失去了一位老朋友、好朋友。”穆加贝与中国的友谊始于津巴布韦解放战争。年，穆加贝没能获得苏联的支持，因此转向中国求助。中国为他的游击战士提供武器和训练。年津巴布韦解放后，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第二年，穆加贝就以总理身份访问了中国。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中国的常客。香港也与穆加贝一家颇有渊源。年，他的19岁女儿博纳入读香港城市大学商学院工商管理会计学系。博纳就读期间，穆加贝以万港元买下大埔龙城堡一个多平方米的独立豪宅。时任第一夫人格蕾丝还被曝出在香港尖沙咀用带着巨大钻石戒指的拳头痛打一名英国记者。年,穆加贝政府推出“向东看”政策,在政治、经济等诸多领域加强与中国的合作。他曾在哈拉雷中国建造的国家体育场中发表主张“向东看”的国家战略称：“我们已经面朝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我们已经背对西方，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去年中津双边贸易额达到13.35亿美元，中国成为津巴布韦烟草的最大买家，还进口棉花和矿产，津巴布韦则从中国引进电子产品和衣服。在津巴布韦的农业、建筑业领域，中国持有价值数十亿英镑的股份。中国为津巴布韦的出口提供了最大市场，并为其脆弱的经济提供了援助。后者则是中国“一带一路”的忠诚伙伴。由中国援建的新议会大厦和最大电力能源工程旺吉扩建工程如今正在建设中。议会大厦项目也是目前中国在南部非洲的最大援建项目。年1月恰逢隆冬时节，也是穆加贝的最后一次访华。同年年底，在津巴布韦局势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时任国防军司令康斯坦丁·奇文加访华，与中国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常万全会面。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的亚历克斯·韦恩斯博士指出，奇文加在津巴布韦军事政变前几天到访中国“是一个无法被忽略的巧合”；“此外，中国并没有遣责将总统穆加贝赶下台的举动。”穆加贝离开的日子随着年11月老总统退出历史舞台、前副总统姆南加古瓦上位，后穆加贝时代已经到来。甫一上任，姆南加古瓦便积极贯彻经济优先的治国理念。他在国情咨文中强调，“我们要将经济发展和实现国家愿景有机结合起来，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国家各个层面的经济发展。”他还提出了“年把津巴布韦建设成为一个繁荣富强的中等收入国家”的愿景。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沈晓雷告诉《凤凰周刊》，津巴布韦经济长期深陷泥沼，但并非积重难返。“如果政府执行好稳定货币、国有企业私有化、降低财政预算等政策，经济政策是会产生效果的。”他解释说，“但民众对年通货膨胀记忆犹在。民生问题没有解决，民众很难与政府一条心，政策自然难以推动。”在津巴布韦做小生意的王珉，如今最关心的事情是燃油价格是否涨了，或是“代金券”（当地汽车加油用的油票）在黑市的兑换率是否跌了。“开商店和做贸易的人非常痛苦。”他向《凤凰周刊》抱怨说，“一小时前后的汇率波动都会很大，很可能你卖东西的时候，其实正在赔钱。”有的华人甚至坐在自家的店门口，根据汇率实时更改商品价格。津巴布韦政府今年6月发布年第号法令，宣布即日起废除该国十多年来的货币体系，不再允许美元等外币在境内流通。法令还规定，津巴布韦唯一法定货币是尚未发行的新津元。津巴布韦主要连锁超市已开始实施新政策，以债券货币销售产品。部分商店不再接受顾客以外币支付。一些出售基本消费品的商铺、药店和服装店也遵守这一政策。但沈晓雷说，目前津巴布韦没有足够的外汇储备，“一旦发行新货币，如果市场没有信心，或将会大幅贬值”。对腐败零容忍也是新政府的态度。姆南加古瓦在就职演说中表示，杜绝一切形式的腐败和官僚作风。年5月，他在总统和内阁办公室下分别设立反腐特别小组。年10月以来，为了解决现金短缺、美元溢价、黑市汇率高涨和由此带来的通货膨胀等问题，姆南加古瓦将反腐工作的重心放在金融与税务领域，重点调查银行和税务系统的腐败问题。去年10月22日，津巴布韦国家储备银行4名高管因涉嫌参与现金黑市交易被停职；同年11月7日，津巴布韦国家税务局8名高官也因涉嫌贪腐而被撤职。但普通民众对政府仍显信心不足。年11月29日，数千名民众因经济和民生问题走上街头，医生和教师也相继因工资问题举行罢工。今年1月中旬，在当地工会的呼吁下，部分民众因油价上调和物价上涨等问题，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停摆津巴布韦”活动，并在哈拉雷、布拉瓦约和奇诺伊等城市引起骚乱。年9月6日，星期五，哈拉雷，孩子们在穆加贝的肖像旁踢足球。
英国《金融时报》形容，许多人曾希望姆南加古瓦带领津巴布韦走向改革和真正的民主，但他越来越多地重演穆加贝的统治方式，包括残酷镇压抗议。即使国家满目疮痍，姆南加古瓦仍然掌握军政大权，目前还没有出现能威胁到他的挑战者。有分析说，原本的期望与现实存在落差，导致津巴布韦民众思变求变的心态异常强烈。“人们并没有理性思考更换的领导人是否更有能力领导国家走出困境，只是单纯希望通过更换领导人实现政治与经济变革。”本文为今日头条独家稿件余下全文请识别下方转载请注明：http://www.caoyingy.com/jbbwly/7045.html
